許多中國父母,他們愛自己的孩子,卻沒有掌握良好的方法,舍不得打孩子,不敢輕易砸碎孩子的東西,卻常用語言作武器,每一句話都打在了孩子心上。
很多父母都不知道,那些脫口而出的話,可能會對孩子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父母在等著我們感恩,我們在等著父母道歉,誰也理解不了誰。
然而這個理解中間相隔太遠,鴻溝總是一道一道加深。
本文編輯綜合整理自公眾號:“虎皮媽的夜航船”(ID:hupima)、“光明網”(ID:gmw_001)、“紅星新聞”(ID:cdsbnc)。
一、
昨天看了一篇《北大畢業留學生發萬字長文數落父母,12年不回家拉黑父母6年》的新聞:
王猛(化名)從小成績數一數二,四川一地級市高考理科狀元,被北大最好專業之一的生物專業錄取,本科后又成為美國排名前50的大學研究生……
從12年前開始,他不再回家過年;6年前,他寫了封“決裂信”給家人,并拉黑父母;他甚至準備去念心理學的博士,好解決自己因長期壓抑產生的心理問題。
在采訪中他說:自己的性格內向、敏感、不善交際,父母的愛其實是傷害。
父親也說,過去自己在任何事上都一律以大原則來要求兒子,要求他對任何人都該與人為善,卻忽略了凡事都有不同。
如果只看新聞稿,沒有看王猛那一萬五千字的原文。
很多網友的觀點是:不應該把所有成年后的問題都歸因在父母身上,父母也是普通人,養育過程中,一定會有多多少少的錯誤。
更何況,新聞里提及的那些被王猛耿耿于懷的事,真的都是細枝末節。
比如,因為動手能力差,被二姨嘲笑“不會剝雞蛋”;進北大前和父母旅行,因為導游一句玩笑父母沒有回應;再比如,去北京念大學,去美國讀研,因為父母聯系了當地的熟人來照顧他,就被他說成是“控制”……
后來認真看了王猛那一萬五千字的長文,卻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憐了。
二、
王猛的父母都是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從小對王猛并沒有肢體上的虐待,甚至還有很多無微不至的關心,經濟上應該也非常支持(異地異國求學)。
王猛說,父母主要的問題是“過度關心”而導致的“控制”,從小限制他所有選擇的權利,導致他動手能力和人際交往能力極弱,自我認知混亂。
這個世界上有好幾種“控制”。
有次和一個律師前輩聊天,他小女兒正值青春期,特別叛逆,吵起架來總控訴老爸控制欲太強。
他反省自己,說確實,在職場和辦公室里老板椅坐慣了,習慣了命令的口氣和不容置疑,難免溝通方式有問題。
青春期的孩子又最敏感,父女間難免鬧不愉快。
但這種“控制”是內外一致的。
在家里霸道的人,出門也霸道。
孩子有分辨能力之后,會知道這是父母本身個性的原因,并非不愛自己,只是沒學會愛的語言。
但這和王猛面對的情況是不同的。
比如,他主控父母對他管制太多,過度關心,但讓他耿耿于懷的點,常常是自己在受欺負的時候,父母讓他自生自滅,不幫助他。
這就很奇妙了——因為他父母的“控制”,是內外不一致的。
家庭內部對著孩子,是你必須要聽我的,事無巨細要受我控制;但對外,一旦涉及和外人的交流,是懦弱的回避的,為了自己和外人的關系,孩子的利益都是可以割讓的。
舉幾個例子。
“一年級或二年級初秋的一天全班文藝表演,前一天班主任讓大家穿及膝短褲來,而我母親不由分說地讓我穿長褲,我提出帶上短褲備用也不準許。
結果班主任看見我穿長褲到場很不滿。
我抱著最后的希望提出把褲腿卷起來,被當眾怒斥。
我母親和班主任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沒有告訴班主任穿長褲是我母親的要求,也不知道兩人后來是否交流過此事。
我只能說,孩子有時注定是弱者。”
一二年級的小孩,班主任的要求就是圣旨,更何況還涉及小孩們都很看重的“班級榮譽”問題。
可以想象王猛當時是怎樣的羞辱和難堪。
但他媽媽為什么就一定要跟班主任對著干呢?原因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對著干一定會有沖突,沖突是他媽媽刻意造成的,而這個沖突的代價卻要自己的兒子去承擔,她自己自始至終都沒露面。
老師的要求并不是天經地義都是正確的。
但能跟老師這種權威抗衡的不是小孩子,而是小孩子背后的成年人。
尹建莉曾舉過一個例子:她認為抄字一百遍對孩子的學習毫無用處,讓女兒別抄,但第二天,是她自己專程趕到學校去,給老師賠笑臉,解釋孩子為什么不抄,跟老師達成共識。
更讓人心寒的是另一個例子。
父母均是事業單位的職工,王猛從小被限制在職工大院里長大。
初中時,也被送到了單位自辦的子女學校——一個“全年級一共不到十個人”的初中。
高中,成績優異的王猛非常渴望進入名校學習,他也完全能考進市里的名校,但愿望被父母扼殺了,父母依舊把他送進了單位系統內的子弟高中。
高中是個成立了十幾年就被迫解散的爛校,在其他家長都紛紛把孩子轉走的情況下,王猛的父母堅持讓他留在這個爛校。
王猛自己分析原因:“我是幾年內這所高中出成績的少數希望之一;我父母的工作單位和這所高中是利益共同體。”
“課上抵抗周邊學生的騷擾和閑話;課間遭受欺凌,被打耳光、抱摔、掐、言語羞辱;中午回去和家人爭執;晚自習再次抵抗周邊學生的騷擾和閑話;晚上回去再次和家人爭執。”
當王猛沒有能力處理校園霸凌,想要換同桌,想要換學校時,其父親吼道:
“同桌有什么影響?最卑賤的狗才想要什么公平!你憑什么要學校優待你?李校長怎么會打壓你?他在以前那所子弟校時跟我可是老朋友。”
所以,為了同一系統里老朋友的交情,孩子的遭遇和前途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嘴上還大義凌然:“你必須學會跟任何人相處,聽著,任何人。”
孩子受了委屈,想對父母傾訴,結果卻被父母指責,父母這樣對待受傷的孩子,只能讓孩子認為父母是不可靠的、不值得信賴的,漸漸地,親子之間的距離也會越來越疏遠。
從這個角度可以理解,為什么王猛對二姨和導游嘲笑自己時父母無動于衷,表現得那么憤怒。
重要的不是外人對自己怎么樣,而是自己的父母,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為自己站出來過一次。
在外求學過程中,王猛有段時間總會想起這些事,注意力難以集中,于是他去心理咨詢。
第一次咨詢,他足足講了6個多小時,咨詢師說他幾乎有了創傷性應激障礙的所有癥狀,報告出來后,王猛給父母寄回一份,但父母依舊不以為然,他說:
“即便后來他們承認事實,一有機會就把責任推給我。”
三、
2005年以后,王猛便沒在家過過春節。
在王猛看來,家人所有的“愛”和“保護”不過是保證控制對象的基本安全以便持續控制,至于成長環境和心理健康并不在考慮之列,自己成長過程中的數次“救助”都沒有得到家人的尊重和支持。
北大畢業后,王猛進入一家做生物工程科學實驗的研究機構上班,說起來跟專業再符合不過,但王猛并沒有信心能做好這份工作,“動手能力跟不上,交流也出現問題,自卑的心理導致很多事情跟不上,績效評估下跌,不到一年只好離開。”此后的幾個工作也都不順利。
事實上,王猛已意識到自己性格中的“弱點”,并強烈認為這與家庭教育有直接關系,也曾想過到心理咨詢機構就診,但當時國內心理學科以及心理咨詢機構并不成熟,這讓他的心理問題無法提早得到解決。
他決定為自己冒一次險,同時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轉換專業,去一個心理學課題組跟組學習,并在之后申請赴美讀心理學研究生。
然而父母的“關愛”如影隨行,隨后就給他找了一位“老朋友”照顧他。
在與家人的通信中,王猛講述了與這位“老朋友”并無共同話題,并列舉出其為人的諸多問題。
“回信一天后就來了,依然要求我學會跟有問題的人交往。”王猛無法接受父親的回信。
2012年前后,一封長長的決裂信發出,接著,王猛拉黑了與父母所有的聯系方式,與“家”徹底告別。
他不再主動聯系家人,也幾乎不回復任何信息。
這一步,充滿無奈。
“這期間有太多的機會,但凡有一次他們抓住了,就不至于此。”
研究生畢業后,王猛回了國,最終在一所高校做起了心理學相關的項目研究,而至今,王猛的父母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做著什么工作,最多的信息莫過于“在北京”。
四、
看到兒子發來的決裂信,一開始老王(化名,王猛父親)沒覺得有啥特別,因為兒子類似的“抱怨”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老王沒想到,這封信真成了兒子與家最后的告別。
老倆口搞不懂兒子為何會遠離,為何不能“舉重若輕”,為何老是揪著過去不放。
搞不懂的或許不止老倆口。
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問題似乎最應該引起重視——為何在這樣一個父母受過良好教育,孩子生活無憂,從小成績優異好學上進,似乎沒有任何缺憾的家庭中,父母和孩子的關系卻偏偏脫離了軌道呢?
王猛在信中寫道:
“我面臨一道二選一的題:認為我過去經歷的那些事情叫愛,或者承認自己缺少愛。
我選了后者,因為前者無法與我的認知調和。
從那時開始,我用‘情感的孤兒’來描述自己。”
但愛究竟是什么呢?
每個家庭或許都有自己的答案。
但可悲的是,在有些家庭,父母和孩子對愛的認知完全不一致。
許多中國父母,他們愛自己的孩子,卻沒有掌握良好的方法,舍不得打孩子,不敢輕易砸碎孩子的東西,卻常用語言作武器,每一句話都打在了孩子心上。
很多父母都不知道,那些脫口而出的話,可能會對孩子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不過也許在過了很久以后,等我們真正成熟,我們會開始把父母當作平等的“人”來對視。
我們才能諒解他們的局限和弱點,才能體會他們的不易和堅韌,承認他們的優點和付出。
如果王猛未來真的能和父母、和自己的人生和解,那也一定是,他在這一萬五千字以外,體會到了過去父母對自己的愛,或者,找到了另外的愛的來源。
曾看過胡適的一段話,想來是可以送給這樣的父母:
“我想這個孩子自己并不曾自由主張要生在我家,我們做父母的不征得他的同意,就糊里糊涂地給了他一條生命。
況且我們也并不曾有意送給他這條生命。
我們即無意,如何能居功?如何能自以為有恩于他?”

? 2025. All Rights Reserved. 滬ICP備2023009024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