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終身教職制度如取消，學術自由的保障何去何從？

最近在美國，終身教職這一鐵飯碗開始被打破。得州參議院剛剛通過了一項新法案——禁止向新的州立大學教授提供終身職位，但已經獲得終身教職的教授并不受此影響。

4月20日，在副州長Dan Patrick向該州公立大學的教師任期宣戰(zhàn)一年多后，得克薩斯州參議院終于批準了禁止學校向新聘用的教授提供終身教職這項法案。目前，該法案已經提交至得克薩斯州眾議院。

對此，副州長Dan Patrick于4月20日在參議員Brandon Creighton和R-Conroe在兩黨通過參議院第18號法案后發(fā)表了以下聲明：終身制大學教授是我們社會中唯一有工作保障的人。過去一年里，很明顯，得克薩斯大學的一些終身制教授覺得自己不受立法機關及其各自董事會的監(jiān)督。這些教授聲稱學術自由，并借終身職位之便，公然推進他們分裂社會的議程。

以上是得克薩斯大學教務委員會于2022年2月14日通過的決議的一段摘錄：因此，教務委員會堅決反對任何來自教職以外的機構試圖限制或規(guī)定大學課程內容的行為，包括與種族和社會正義相關的問題，并將堅決抵制包括立法者和董事會在內的任何對教職權力的侵犯。

Patrick表示，這些生活在泡沫中的教授真的認為他們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實在是令人震驚。顯然，現實世界并不是這樣運作的，他們必須要對得克薩斯州立法者和董事會負責。而這種行為是不能容忍的。

與此同時，北卡羅來納州也正計劃對終身教職下手。

據報道，如果在2024年7月之后受聘，北卡羅來納州公立大學的教員將無法獲得終身職位。擬議中的立法將該州社區(qū)大學和四年制大學的講師設為非固定或合同雇員。教職合同可以為期一至四年。

什么是終身教職？美國實施終身教授制主要有兩個目的：保障教授享受學術自由；保障教授獲得穩(wěn)定的經濟收入。

終身教職極大地保障了教授公開表達觀點和自主開展研究的自由。當教授們的觀點有悖流行思潮或權威觀點，或當他們選擇非主流課題時，他們不用擔心會因此被解雇。在終身教授制的保障與鼓勵下，教授們敢于提出新穎的觀點，學者們也有足夠的自主權探索他們感興趣的領域，并向社會誠實宣布研究結果。

高校希望通過終身教授這樣的制度，吸引有能力的人才。正如美國大學教授聯合會和美國高校聯合會于1940年聯合發(fā)表的《關于學術自由與終身教授制度的聲明》（Statement of Principles on Academic Freedom and Tenure）中所強調的：“學術自由和經濟穩(wěn)定，即終身教授制，對于高等院校成功地履行其對學生和社會的責任不可或缺”。這一聲明也是確立教師終身教職的綱領性文件。

美國高校教授分三個等級：終身教授、終身軌教授和非終身軌教授。終身教授是教授中的最高等級，指已獲得終身教職的教授。

獲得終身教職意味著該教授不能被學校輕易解雇、該教授的教職不能被取消，除非有不可抗拒的原因（如整個院系被取消、學校的財政困難等）或遇到極為特殊的情況（如教授行為不當等）。對于這些教授來說，除了自己辭職、退休外，被終止教職的幾率非常低。

有少數具有相當資歷的學者一經聘用便拿到終身教職。也有少數學者由于學術業(yè)績優(yōu)異，提前拿到終身教職，但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從終身軌教授到終身教職一般都有一個漫長的積累過程，很多終身制教授在尚未獲得終身教職前便已積累了很深的學術造詣，有些甚至已成為研究室的負責人、學術帶頭人，其學術地位不亞于終身教授。

晉升終身教授的評審過程相當正式、嚴謹。在美國高校的章程、教工手冊和工會合同等官方文件里，對終身教授的評審原則、步驟等都有詳盡的規(guī)定說明。其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是由同行教授組成的評審委員會按照規(guī)定標準評估申請者的各項指標，評審結果由評審委員會上報學院，再由院級領導上報給校領導，最終由董事會簽批。

鐵飯碗岌岌可危

最近，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的副教授 Carl Disalvo 發(fā)布一條推文，說本校的終身教職評估有了新的方式。

迪教授在推文中不無遺憾地說：眾所周知的終身教職，在本校自此絕矣。在隨后的回復中，他還說考核年年有共分五大項，任何一項中得分 1 或 2，則有可能進入考察期，有可能被解雇，這令他在情感上很難接受，他已看見一出悲劇正在上演。

他還說道：如果連終身教職都取消，學術自由的保障從何談起？大家又憑什么愿意接受低于業(yè)界薪水的辛苦工作？這條推文在美國學術界引起熱議。

早在去年 10 月，佐治亞州的大學系統(tǒng)就已經出臺了新政策。新政策中有兩項變化：

一是對教授的評估除了研究、教學和服務外?，F在，佐治亞州的教授需要證明第四類的能力：學生的成功（student success）

二是依托終身教職后評估的結果，在制度上許可高校的管理部門在沒有教職工參與的情況下，直接解聘終身教授。

政策一出，北美學術圈一片嘩然。美國大學教授協(xié)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AAUP）直接警告佐治亞州的這一舉動，將破壞保護學術自由的風氣。

管理部門并非相關專業(yè)領域內的人，這很可能出現誤判。佐治亞州大學已有超過 1500 名教授簽署了反對情愿書。

除了佐治亞州，德州政府也有相關的提案。趕在遞交提案的截止日期3月10日、春假前的周五，德州議員提出了一項禁止本州的公立高等教育機構從9月1日起提供終身教職tenure制或 "任何類型的永久職位"的提案，從而發(fā)動了對大學學術自由的攻擊。

教育委員會在昨日上午舉行了聽證會，現在的立法狀態(tài)顯示為“Left pending in subcommittee “。

這個SB18提案由德州參議院高等教育小組委員會主席Brandon Creighton提交，至今聯署者全是共和黨議員，共11名。

提案將允許執(zhí)委會建立 "教職員工分層聘用的替代制度，但該制度必須明確界定每個職位，并要求每個教職員工接受年度績效評估。" 這種替代性的分層聘用制度是什么樣子的還不清楚。在提交截止日期前，沒有眾議院議員提出類似的或相同的提案。

Creighton在一份聲明中稱，tenure是一個 "昂貴的、不必要的和過時的負擔"。他說，現在是立法者重新評估這種 "過時的做法 "的時候了，特別是在 "高校擁有前所未有的捐贈、臃腫的行政費用和膨脹的學費"的時候。根據現在的州教育法，終身教職員工要接受評估，"頻率不超過每年一次，但不低于每六年一次"。該法規(guī)定，任期可因 "不稱職、玩忽職守或其他正當理由 "而被撤銷。

選區(qū)來自休斯頓周邊的共和黨議員Creighton（R-Conroe）之前還提出了另外一項提案，就是禁止德州的高等教育機構在招聘新員工時考慮多樣性、公平和包容性的反DEI提案。

SB18推進的速度非常快，因為這是副州長Dan Patrick的一項首要立法任務。去年2月，副州長就宣布，他打算終止公立大學的終身教職。

起因是德州大學教職工委員會出臺了一項不具約束力的決議，肯定了教授種族、性別公正和批判性種族理論的學術自由。

在副州長宣布后的一年里，其他德州幾位大學領導人為tenure的重要性進行了辯護。德州大學校長Jay Hartzell在去年的一份聲明中說，取消tenure會妨礙德州招聘和留住優(yōu)秀教師的能力。他表示，"這也會傷害德州的學生，他們將無法從全美最優(yōu)秀的人那里學習，繼而留在本州。"

去年9月，德州眾議院議長Dade Phelan（R-Beaumont）表示，他反對副州長關于終止tenure的提議。他說，他得到的反饋是任期禁令將使大學更難招募到具有保守觀點的教授。

愛荷華大學教授維克多-雷（Victor Ray）說："終身制和學術自由是為了保護那些有時研究不受歡迎的內容的學者，使他們免受德州、佛羅里達州和其他州試圖在課堂上施加的政治影響?！?/p>

德州的高校領導人普遍認為，結束tenure制度將使他們難以招募和留住一流的教師，但這些呼吁似乎對副州長和保守派立法者沒有什么影響。

不甘人后的佛羅里達州共和黨眾議員也于2月21日提出的眾議院提案999，授權政府對大學運作的干涉，賦予管理委員會隨時審查大學教師的任期狀況的權力。美國多州保守派共和黨議員的積極推進將實現他們一直以來的愿望——徹底取消大學的終身制。

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藥理學及心理學教授Andrea C. Gore，于3月24日在休斯頓紀事報撰文反對德州的SB18提案。她在《Killing tenure would ruin the state's research universities》一文中說：

“第88屆德州立法會議正在進行中，提出了幾十項關于公共高等教育的提案。有幾項提案對學術自由構成了威脅，即威脅了教授在沒有外部影響或壓力的情況下追求知識并在校園內自由交流思想的能力。"

1915 年，美國大學教授協(xié)會 AAUP 剛成立，便提出以終身教職制度來保障學術自由的重要主張。百余年來，美國高校的終身教職制度逐步完善，成為美國對現代高等教育的貢獻之一，為維護學術自由做出巨大貢獻。

但針對終身教職制度的質疑，同樣由來以久。

上世紀 70 年代初，美國戰(zhàn)后一代逐漸成為社會中堅，在嬉皮士運動等眾多思潮和價值觀流行。同時，美國也因一系列原因陷入經濟危機。

在思想和經濟的雙重背景下，美國社會普遍對保障學術自由的終身教職制度產生質疑，認為這些知識分子沒有對社會帶來足夠的貢獻，卻衣食無憂，每日優(yōu)哉游哉地追索閑逸的好奇。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里查德·尼克松竟然說：教授是敵人 (the professors are the enemy)。

1972 年，路易斯·瓦卡羅（Louis Vaccaro）撰寫了一篇討論終身教職制度弊端的文章，他設想應在拿到終身教職后的第三、第八、第十五年末進行定期評估。這被認為終身教職后評議的最早文獻。

終身教職后評估制度的支持者指出制度本身是一種發(fā)展性評估，能夠識別出教授學術生涯中的某些失誤，從而幫助教授進行更合理的未來規(guī)劃。

但反對者則認為這種制度非常容易成為一種法理性評估，將會成為機構解雇教授的證據—— 教授們的觀點非常一致，終身教職的評估或許是必要的，但絕對不能作為一種終結性的評價，更不能作為解雇教授的手段或依據。

隨著政府投入的持續(xù)減少和戰(zhàn)后「嬰兒潮」衰退帶來的生生源不足，上世紀 90 年代，終身教職后評估在美國高校迅速流行，相關的制度也主要創(chuàng)建于這一時期。到 2000 年，已經有 37 個州的州立高校已經或正在制定終身教職后評估制度。

沒有限制和評估體系的鐵飯碗毫無疑問會養(yǎng)懶人，但對于高等教育來說，終身教職是體現其價值獨特性的一個象征，能夠保護教授們在研究和教學中能夠不受干預地創(chuàng)造和傳播有效和可靠的知識。這也正是學術自由的價值所在。

學術自由對于教授學者們來說，是一種思維習慣，而終身教授制度為這種思維習慣提供了生存發(fā)展的沃土。教授們成為終身教授后，可以不用再擔心丟掉飯碗，因此，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選擇自己關心的、有意義的課題展開研究。很多時候，尖端的研究或許富有爭議、或許需要冒險、或許相當艱難，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有結果。比起其他人，終身教授們可以輕裝上陣，心無旁騖地進行這些尖端課題的研究。